经过漫长积累设计史作为学科建设在过去二十年里有所加快。在英国学位体系中,设计史也拥有坚实的制度基础。在美国,尽管某些机构,如学院艺术协会(College Art Association)对设计史的认识早先存在问题,但对设计史教学的重要性是承认的。在德国和意大利,设计史更多地是用来对设计者在工业文化范畴中的角色进行文化历史批评,而不仅仅是被当作一种教学工具或为设计实践的历史性综述。这些发展与主要工业国家对设计问题普遍增长的兴趣是相符的。如今商业已经承认设计是企业发展过程的重要媒介,政府愈发认识到设计在协助工业再生方面的资源作用,而学术界也不得不开始将设计及其相关问题视为一个有意义的研究领域。
我们面临的是一个越来越多地被设计的社会。如历史学家托马斯•休斯(Thomas Hughes)所说,“未来寄望于科学,而在科学领域我们不得不寄望于设计,因为它符合节约的原则、公平合理的原则和美的原则。” 其实这是个浩瀚的文化命题。阿瑟•普罗斯(Arthur Pulos)在他近期的著作《美国设计伦理:工业设计史》(American Design Ethic: A history of Industrial Design)一书里说:“设计是美国生活方式必不可少的酵母。由于殖民者需要将荒地改造成安全可靠的避难所,因而出现了设计;在新大陆,设计作为工业革命的天然成分而得到了扩张。美国极有可能是被设计的第一个国家——它的形成是人们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行动结果:他们承认了一个问题,然后以顾全全体的最大利益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美国并不是偶然产生的:它是被设计出来的。”
设计史发展的另一种胚胎形式建立在艺术和建筑史领域,它将设计提升到了最高的原则水平。如果说设计史有学术前辈,那肯定是指尼古拉斯•佩夫斯纳(Nikolaus Pevsner)和他的《现代设计的先驱者》(Pioneers of Modern Design)。这本于1936年出版的书因为提出了两个相互关联的观点而闻名。首先,它认为现代世界的设计具有重大的意义和重要性;其次,它认为设计活动在这个新兴世界里所采用的形式具有社会重要性和本体论重要性(其实设计史也具有社会重要性和本体论重要性)。对佩夫斯纳来说,设计史不仅叙述发生的事情,而且要阐明设计师、设计对象和社会的态度之间的关系。虽然佩夫斯纳并没有从理论的角度直接阐释,但是对这种重要的关系在他所写的每一句话里呼之欲出。然而,从1936年到1960年这段时间里出现了所谓设计史的空缺。 如果这种说法基本是事实的话,那么导致这个空缺的原因主要有两点,首先是现代主义一统天下的文化语境颠覆了传统的叙史方式,设计史遭遇到了方法论困境和话语困境;其次是设计史转变为以非宏观的方式进行,比如说,那段时间里印刷和版面设计史的写作就很活跃。
尼古拉斯•佩夫斯纳的《现代设计的先驱者》于1960年修改并重新发行。同年,雷纳•班汉姆的《第一机械时代的理论与设计》(Theory and Design in the first Machine Age)出版。班汉姆的著作标志着对现代主义设计及其起源的集约化研究的开始。另外,佩夫斯纳的研究模式被学界采纳, 同时还扩大了对19世纪晚期和20世纪初期设计的研究范围, 设计师也成为设计史所研究的重要对象。 然而,我们也不能夸大这些著述所采用的激进研究法的作用。在这个阶段,新兴的设计史仍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套用传统的艺术史和建筑史的叙述模式,佩夫斯纳的著作对待绘画就过分严肃,记录中经常使用如“伟大的”之类字样。
欧洲设计的历史发展和分析发展情况已经直面了这个问题。比如,沃尔夫冈•弗里兹•豪格(Wolfgang Fritz Haug)从马克思主义角度提出了一种商品美学理论。通过区别生产和消费以及探索产品、广告的影像及其在资本主义生产和消费中的角色,豪格的商品美学理论提出了设计在商品生产中的角色问题。格特•赛勒(Gert Selle)从比较的角度提出了设计是社会关系之表达的理论。豪格和赛勒的研究都涉及到了艺术、建筑和设计中更普遍的社会和政治因素。在前西德左翼艺术建筑历史学家协会乌尔姆艺术学协会的集体成果中也可以发现这一点,它一直以来都鼓励、看重建筑与设计的社会政治因素。这个协会认为,艺术、建筑和设计的形式虽产生于资本主义,却反而在资本主义文化中占据着重要的意识形态地位。在《魏玛包豪斯》(Das Bauhaus in Weimar)一书中,卡尔•海因茨•惠特(Karl-Heinz Hüter)详细研究了20世纪90年代魏玛和图林根州的经济政治条件以及它们与包豪斯的关系。英美学者一向对功能主义的左翼或极权主义方面大加抨击,但惠特和洛塔尔•屈内(Lothar Kühne)反对这一看法,主张包豪斯建筑学派和20世纪20年代的现代主义是资本主义经济阶段的产物。
意大利的设计史和批评研究涉及了占主导地位的准马克思主义建筑史和批评研究,试图把握被设计物质与社会文化形态之间的联系。埃米力奥••阿巴斯(Emilio Ambasz)的《意大利:国内新景象》(Italy: The New Domestic Landscape)和皮埃洛•萨特戈(Piero Sartogo)的《意大利再进化:80年代意大利社会的设计》(Italian Re-evolution: Design in Italian Society in the Eighties)中的高水平的理论性文章就以这种研究方法为核心。马利奥•贝尔利尼(Mario Bellini)主编的设计年鉴《Album》编前语这样说:“如果设计史意味着弄清每一件我们制造的物质与环境的相关性, 那么,我们也完全可以从这种看似平庸的观点出发,创办一个从未有过的杂志。只要存在工业生产,比如说,餐具或桌子的生产,就有工业设计专业、相关的学校、相关的职业以及工业设计刊物;只要存在室内,如餐厅,就有室内设计专业、相关的学校和杂志。一旦我们吃饭、在办公室里工作或者开着车旅行、居住进建筑里,我们就再也没有“自己的位置”、 “自己的交通工具”、 “自己的空间”, 我们立即成为复杂文化的仪式的参与者。”
这些文章的真正核心是对设计意义的文化性质而不是设计生产或接受的强调,它将意大利的设计史研究工作与新的英国设计史联系起来,成为伯明翰当代文化研究中心(Birmingham Center for Contemporary Cultural Studies)和创办了《布洛克》(Block)并主持英国两大设计史艺术学士课程之一的米德尔塞克斯理工学院(Middlesex Polytechnic)派的轴心。这种研究最主要的内容是研究设计的表现手法,它源自于罗兰•巴尔泰斯(Roland Barthes)倡导的符号文化批评。
迪克•赫布迪奇的著作尤其是《亚文化:风格的意义》(Subculture: The Meaning of Style)附带研究了传统的设计史,不过它提到了物质文化、影像和表现形式与社会关系和过程的关系这个中心问题。因此,它代表着设计的女性主义分析的出现。女性主义分析对于建筑史和批评(特别是美国的建筑史和批评)以及从化妆品包装到视觉色情的大众传播媒体的影像分析尤为重要。除此之外,女性主义设计史还拥有强大的摧毁力量,可以抹杀设计和定性设计思维、设计实践和设计史研究的社会生活之间的区别。纯化论者以女性主义设计史不够关注设计本身为理由而对其进行抵制,其实是忽略了它的一个重要方面。恰恰是女性主义分析才将物的设计与客体和影像对我们的影响方式紧密地具体地联系到了一起。这并不奇怪,毕竟,通常意义上的设计想要为自己要求的正是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