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设计的事物在工业化以来的人们生活中的地位也愈发重要,它们的功能和可靠性受到比以往更加持久的考验。然而,当我们尝试着定义它们的文化位置以及确立它们和人类的关系(或是和人类应有的关系)时,一个抽象的、几乎是超现实主义的特性显露出来,那就是物质客体在工业生产条件下大量复制或变异复制并通过大众消费系统向一切看似遥不可及的终端扩散。人类学家玛利•道格拉斯(Mary Douglas)和经济学家巴伦•伊舍伍德(Baron Isherwood)在他们合著的一本书《商品的世界》(The World of Goods)中提出了“消费的人类学”的理论及其认识途径。他们认为,人们必须首先把消费视为“构成解释工作动力和社会认同的要素,由此消费本身也成为社会需求的一部分,这种社会需求包括进入愿望的社会阶层和建立理想的关系,获取特定社会阶层的流行商品从而允许这种愿望的实现和理想的关系的发生。”由此观点来看,商品(由其是作为设计作品的商品)是沟通手段,是“沟通符号,是冰山一角,这座冰山就是整个社会过程。” 直至今天,经济学才用“满足需要”的理论来解释消费。或者说,自威伯伦(Veblen)开始,用嫉妒和炫耀理论来解释消费。但是,道格拉斯和伊舍伍德否定了在一方面限制生存动机、另一方面限制竞争性炫耀动机的条件下全面理解此种复杂现象的可能性。在他们看来,“一切物质商品都具有社会意义”,而且允许个体与其自身的文化相接触,在理性的范畴内表达自己。
产品成为公共需求和所谓个人化选择的影像,它的存在仅仅是一种社会关系的心理投射的这种观点并不新鲜。它最早的表述可追溯至18世纪风行欧洲的有关商品的辩论。卡尔•马克思在谈到“商品的拜物教性质”时曾以现实主义术语对这种转换大加抨击,他在《资本论》中断言:“这只是人们自己的一定的社会关系的象征,它在人们面前成了物与物关系的虚幻形式”。之后,类似的觉悟在19世纪和20世纪的欧洲知识分子中弥漫开来。从1851年的伦敦博览会开始,欧洲知识分子们就对世界博览会上的展品所呈现出的公众诱惑性质深感不安,尤其对美国以市场概念制造出的“大众化”表示怀疑。“如今从美国派生出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都是物体的表象,生活的表象……” 里尔克在致胡勒维兹的信中这样写道。而对弗洛伊德而言,他在《文明和它的不足》(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中将现代人比喻为一种附加了无数人造配件的“组装的上帝”,这些配件“并不是他的一部分,在给他以心理满足时也给他带来麻烦。” 意大利的未来派们——尽管他们歌颂机器和人造物——也不能不注意到围绕在他们四周的物质有种暧昧不清的幽灵似的特性,这些物体以一种难以捉摸的、令人不安的方式复制我们的社会关系和情感关系。在戏剧《他们来了》中,马里内蒂用家具作为对“奇怪荒谬的生活”的暗示,摆放在舞台上的只有八把餐椅、一张餐桌和旁边的一把扶手椅。
这种过程揭示的是一种矛盾趋向,即设计地位的中心化和设计的意义的边缘化。此外,在本质上设计的社会性更甚于文化性,它源自与用品生产的相关经济利益的结合。在设计实践中这种现象亦是明显,公共有用性愈强的设计产物其内涵愈是被大众集体无意识地忽略。另一方面,那些逃避市场逻辑的尝试——例如1984年安德里•布兰兹(Andrea Branzi)在《意大利新潮设计》(Italian New Wave Design)一书中提出的“为设计而设计”(design for design’s sake)的假设——看来是要把设计师从平庸角色中解放出来,但是也不怎么有用。在形式上这些尝试和艺术领域里因为某些原因而进行的类似实验差不多;比如像偶发艺术、行为艺术和大地艺术。但是命运却不同,“为设计而设计”的理想因为离开了设计的功能土壤自然成了最有宏大愿望的悖谬。而大地艺术等等出于某种程度的反博物馆倾向倒是拓宽了艺术的空间。